zoe的薄荷草

阿婆終究還是等不到小姑姑回來，還是嚥下了這世間的最後一口氣。

民國九十九年四月二十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，九十五歲的林曾二妹告別了這世間，當天剛好也是她的國曆生日，肖虎的她，剛好今年是虎年，是巧合嗎？我不知道，冥冥中有太多說不清的道理在。

其實我們這幾年早有心理準備，尤其這一兩年，阿婆的身體狀況是每下愈況，從走路搖搖欲墜到只能坐輪椅到躺在床上，後來每次回到家，看到她躺在床上張開嘴一張一合努力呼吸的模樣，內心很不忍，希望她能少點痛苦不要再受折磨，內心很想問她『你快樂嗎？不要為了擔心家人會眷戀，這麼勉強自己』但我每次都還是說不出口，她總是張大晶亮的眼睛看著我，卻也已經說不出話了，有時我看著她，想說她身體雖被病痛禁錮了，但她的靈魂可能已經跑回到鄉下去了吧~

我印象中的阿婆是跟農地生活在一起的，但我現在懊惱的是，為什麼？她的面容在我腦海裡卻模糊了，我只記得她的大腳赤足走在田埂上，低著身子在摘菜、彎著腰在餵雞，每天清晨四五點天都還沒亮，阿婆就已經起床忙東忙西，阿婆是童養媳，八九歲的小小年紀就來到我們家，總是有做不完的農事，聽長輩們說，阿婆看到娘家的人，有時說到傷心處會淚眼汪汪地說，為什麼這麼小就要把我送出來？我想阿婆一定內心有許多的不甘願吧~

記憶似乎都是斷斷續續的，對阿婆的回憶也都是如此。印象阿婆煮的東西都好吃，讓我跟我妹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，我妹喜歡吃阿婆煮的絲瓜麵線，我喜歡阿婆親手包的粽子，不像現在有豐富多樣的材料，裡頭只有香菇、豆乾、肉絲、蘿蔔乾而已，這些簡單的食物，卻讓我們百吃不膩。農忙時候，阿婆會在下午煮米苔目或是炒米粉，阿婆擔著擔子，到農地去給工人們吃，我們幾個小孩子也跟著大飽口福。

記得有一次阿婆偷偷拿個水蜜桃塞給我，叫我躲起來吃，不要被其他人看到，我享受著阿婆給我的甜蜜，晚上，我們幾個小孩會跟阿婆一起睡覺，她說小孩子身體最溫暖，所以喜歡跟我們一起睡，她總是會用冰冷的雙腳夾住我們的腳，要我們給她溫溫腳，她還曾經為我們說了虎姑婆的故事，現在想想，沒唸書的阿婆到底是從哪聽來的虎姑婆故事呢？但年少的我們，只覺得好聽，聽了一遍又一遍。

阿婆一直遺憾自己沒唸書，六七十歲時就跑去鄰近的國小從ㄅㄆㄇㄈ學起，總是在客廳恭恭敬敬的在謄寫著ㄅㄆㄇㄈ，每回我看到阿婆工整的作業本，就覺得很汗顏。

晚期，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次去叔叔家，她總是神采奕奕跟我們揮手再見，那應該就是最後健康的模樣了，初期來我們家住時，身體也還不錯，還會自己上下樓梯 搶著要煮菜，記得最好笑的一次是跑去妹妹房間，看她是否睡死了？當妹妹被老人家冰冷的手指驚醒時，她老人家迸出一句，我以為你睡死了咧？呵~

後來去醫院，在病床上看到她，我覺得很陌生，這個老人皺紋這麼多，頭髮這麼少，仰賴著氧氣罩呼吸著，這個是從小陪伴我們長大的阿婆嗎？怎蒼老衰弱得如此，我們小時候調皮，她大聲罵我們的力氣去哪了？

我看著靈堂前的相片，想著現在她終於可以休息了，照片裡的她微微笑著，不知道她跟阿公碰到面沒？我想她的魂魄應該是回到鄉下農田旁去了，但是三合院已經不在了，路也拓寬了，她最愛的白色茶花樹也已經被砍掉，她是否還能找到回時路？